一一
杨宁低着头在陈中将的办公室门口站定,片刻后,他抬起下巴,衣着肃整,面容也依然平静无波:“报告。”
“进来。”
陈仲并不是一个人,杨将军也在,但看见父亲,杨宁的眼神没有一点波动,就好像只是看见了一个普通上司,一丝不苟地向两个人敬了礼:“首长。”
“拿来吧。”陈仲接过了他手里的升级报告。
杨将军忽然在旁边开口说:“我听说,这次是汪仪正家的那个小丫头。”
杨宁眼皮也不抬:“是汪政委的女儿。”
“唔,”杨将军轻轻地点了个头,片刻后,他似有意似无意地说,“这回委屈她了,都是年轻人,你要多多做做思想工作。”
陈仲笔尖一顿,游移不定地抬起头,有些吃不准对方的意思。
这是对二部的决定表示不满,还是
太空堡垒中国战区的总负责人杨靖和将军,不是一个严苛的上司,心胸狭隘的人坐不到这个位置,但与他的同僚相比,杨将军显得克制而寡言,不怎么亲民,就连陈仲也鲜少会听见他嘴里说出几句私下里闲聊的话。
位高权重的人,话太多不好,太寡言也不怎么样,话少的后果就是,每次他嘴里说出一句什么,陈仲都会觉得他别有深意,从而不由自主地琢磨起来。
还没等多心的陈中将琢磨出个所以然来,杨将军下一句话又来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方才翻了翻她的档案,小孩好像年纪不大?虽然背景挺优秀,但是始终是缺一点历练,做事有点莽撞啊,升得太快不利于磨练她的心境,压一压也好。”
这可真是什么话都让您给说完了。
这句话里的信息量更大了,陈仲心里嘀咕:“什么叫做‘我方才翻了翻她的档案’?连老战友的女儿多大年纪都要翻档案么?他是随口一说,还是暗示撇清关系?”
陈中将下意识地扫了杨宁一眼,发现那年轻人近乎宠辱不惊,神色极其淡定,不管杨将军说什么,他都毫无异议地应一声“是”,标准得像一个设定了程序的机器人。
这对父子
陈仲摇了摇头,麻利地签了字,把报告递还给杨宁,在他抬腿要走的时候,陈仲和颜悦色地叫住了他:“小杨,你也留下来听一听。”
杨宁一怔,杨将军却只是在一边坐着,没有搭理杨宁,也没有提出异议。
陈仲心里转念,隐约觉得这次自己号准了杨将军的脉,于是越发和蔼地说:“这场战争的变数很多,我们都老了,未来还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世界,小杨,要努力一点啊。”
杨靖和在一边高深莫测地听着,好像别人根本不是在说他的儿子,径自开口说:“我听说统计结果已经出来了,那二十八个小时里,设备损毁c武器成本c牺牲人员抚恤金还有他们家属的安置费,总共接近六百万亿全球通币,别说是军费,就算各国的财政收入全部搭在这上面,我们也撑不了多久。”
陈仲:“除非加税。”
杨靖和摇摇头:“现在地球上民众群情激奋,联合国虽然互有摩擦,但在最危急的情况下,也还没到同室操戈的地步,日本人现在不是也闭嘴了么?但是再过几年——不用多说,只要年,当年他星系人类出逃的事就会重演。太空战争对民众来说必定虚无缥缈,天天看这些消息,时间长了,他们自然熟视无睹,这时候重税的后遗症会全部爆发出来,来不及转型的经济体很快就会拖垮我们的后方。”
陈仲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他星系已经是战争社会,时间越长,对我们来说就越不利。”
两人一时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杨靖和森然说:“敌人看穿了这一点,绝对不会答应和谈,我的意见是,趁我们的血还是热的,必须速战速决。”
傅落醒过来的第一天,访客很多,除了董嘉陵c张立平这些说得上名字,还有很多在总参处有一面之缘的,也都意思到了。
她拖着受伤的身体,迎来送往了一整天,深刻地体会到了倚门卖笑这种活计的艰辛——把脸都笑僵了,才终于熬到了休息时间。
护理室的灯光到点钟自动熄灭,除了医疗仪器,就只有杨宁送来的新手机上闪烁着一点荧光。
杨大校服务到家,不知道从哪弄来了她那张墓前的模特照片,放在她的手机上做了主题,高清晰度的屏幕极大地还原了当时的镜头,图片上中性打扮的人越发显得光影飘渺,显得十分别致。
一时间,连她自己的侧脸也变得陌生起来。
才过去没有多长时间而已,傅落几乎觉得,地球上那种懒散而规律的生活,已经活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太空堡垒是军事重地,不分白天与黑夜,在一片漆黑中,显得“夜深”而人不静,只靠重症护理室的高强度隔音,非但没能打造出人造的安宁,反而放大了无边的孤单。
傅落终于鼓足了勇气打开了自己的收件箱,一条一条地翻看起付小馨的全部留言。
她几乎能从付小馨的字里行间感受到对方激烈的情绪。
先是焦虑——
“傅落,你去哪了?”
“立刻回电话,为什么不接!”
而后似乎是尽可能地放缓了语气,和她商量——
“你先回家,以后的事咱们再说好不好?”
“这回保证不会开门禁了。”
又五六条之后,她压抑的焦虑一点一点地变成了愤怒——
“你还来劲了是吧,傅落,接电话!”
再后来,是歇斯底里——
“你要是不回来,就永远也不用回来了!”
歇斯底里不断升级,最后就像一个被吹大的泡泡,“啪”一声,碎了,一切归于死寂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