盯着这碎了一地的陶片,这位微有酒意的少年,竟是突然发起呆来。
那个扫落陶碗的小女孩儿,见醒言如此反应,立时便满面惶恐:
“哥哥你生气了吗?……都怪琼肜笨手笨脚,打破哥哥的心之物。”
琼肜在一旁自怨自艾,眼中又是蓄起一汪泪水,边说边蹲下去,一片一片的将那陶片捡起来。
虽然琼肜正说话,但醒言却似是充耳不闻,只在那儿呆呆的出神。直到琼肜蹲下身去捡拾,挡住他的视线时,才突然回过神来。而现在这个琼肜小妹妹,竟是语带哭腔,泫然欲泣——醒言一下子慌了手脚,赶紧也蹲下来,和她一起捡拾这碎碗片,好言慰解这个伤心的小小少女:
“呵~这陶碗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只碗啦,哪里会是哥哥的心之物,摔烂一点也不可惜!”
“哦?那哥哥为什么要生琼肜的气呢?”
“咳咳,那是因为——呃!根本就没生气啦!只是哥哥突然想到一个很头疼的事儿。”
原来,这少年自入得这罗浮山以来,便常常研读道家经典。在那个月圆之夜,又受了那把怪剑的点化,晓得那萃取天地元灵的法儿,自此以后,他便对这修道一途,也从以前的混口饭吃,逐渐变得颇感兴趣。在那无聊之际,醒言也会琢磨琢磨那些道家经义。在琼肜来这千鸟崖前,他还会常常思索一些别人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儿,来打发时间,或者助以入眠。
虽然这些天来,多了琼肜这个天真可的小女娃儿陪在身边,这千鸟崖上的清幽日子,不再显得那么闲闷;但他那研修道家经义的心思,却一直都没放下。
方才,正是这碎得一地的陶碗残片,猛的触动了醒言的心思,让这位习得“炼神化虚”的法门,觉得那天道也并非不可期的少年,突然间就变得呆若木鸡——
《道德真经》、《南华真经》等诸多道家典籍,都说那天地本原,皆是混沌,“有物混成,先天地生”,“混兮其若浊”,“沌沌兮,如婴儿之未孩”,这天地万物的本原,正是那毫无义理规律可循的散乱无常。而刚才这些个散落的碎片,却突然让醒言惊觉:
这世间似乎欣欣向荣、秩序有常的万物,却都是在朝着那混沌、破灭的方向运行。
陶碗落地,支离破碎;草木柔条,死也枯槁;人生百年,尽归尘土;即使那似乎是亘古不变的山川河流,却也免不了会沧海桑田。这世间的事物生灵,似乎最终的结局只有一个,便是回归天地的本原,重归那枯寂破灭的混沌。
虽然,先贤有“思劳於万几,神驰於宇宙”的意气风发,但这个天地宇宙的真相却是:
生长,孕化,并不是宇宙的方向;而寂灭、混沌、死亡,才是宇宙间的永恒……
如果这样,那现在这天下的道家,千百年来孜孜以求的“长生久视”,岂不只是那缘木求鱼,全都是妄谈?
方才,醒言那一瞬间的失神,倒不是为自己不能修道长生而沮丧,而是从这散落一地的碎片,突然发现这大行于天下的道家,其最终追求的,很可能根本便是个绝无可能实现的虚无之物——
在当时来说,他这个念头也实在过于惊世骇俗,因此刚才才会突然怔立当场,嗒然若丧!
现在,蹲在他身边的这个小女孩儿,听了劝慰,知道哥哥并不是生气,已然破涕为笑,却也忘了问这位醒言哥哥为何发呆。而她身旁这位心中刚刚经过一场大混乱的少年,一边拾捡着陶碗碎片,一边自言自语道:
“唉,原来这陶碗,摔成碎片容易,却不能自个儿复原成陶碗啊!”
“嘻~那是自然啦!哥哥今天怎么也变得笨笨的了?”
这个心思单纯的小女娃,又怎会知道她这醒言哥哥,方才心中掀起的那番惊涛骇浪!
不过,听得琼肜这恰似新鸟娇啼的话儿,醒言倒真个顿时释然,开怀一笑道:
“哈~妹妹说的也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顺其自然便可。又何必想那么多呢!”
“嗯!”
这一场不是风波的风波,就被小姑娘这么一个简单的鼻音儿给结束了。
现在,琼肜开始忙活起她一天中最重要的工作来:趁太阳还没下山前,用清水冲一下这块石坪。一来,可以洗去石坪上的树悠然然、便快要落下的水滴,却忽的凝住不动,滞锢在那里,便似那鲛人的眼泪一般,已是凝成了一颗晶莹剔透的冰珠!
“咦?”
回头一看,却是那琼肜小女娃儿,正对着自己扮着鬼脸,嘻嘻笑道:
“又见哥哥发呆,便来吓吓你!”
原来是琼肜刚才施了冰冻之术。明白了原委,醒言倒也不以为意。回头看看这颗晶莹小冰珠似滴非滴、将滴未滴的模样,倒觉得甚是有趣——
蓦的,这原本悠悠闲闲的少年,却突然猛一回身,一把拢住正在那儿嘻笑的琼肜,兴奋的大叫起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突然见哥哥这如颠似狂的模样,这位正被不住摇动的娇小女娃,顾不得双肩吃疼,只在那儿连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