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落发现让自己的脑子繁忙起来,真是一件非常虐的事,她来来去去地自导自演着各种即将面对的可能情况,唯恐遗漏一个,挨个推演,有时候琢磨到一半,生怕自己记不住,还会在随身的阅读器上记两笔。
不从实际中来,再到实际中去,一个人就永远也不会明白自己曾经的梦想一旦实现,将会是多么的苦逼。
世界上还有比星际指挥官更加“钱少事多还离家远”的工作吗,
直到坐在这个位置上,傅落才明白,有些人可能确实天生比别人多几分急智,但是那种遇泰山崩于前神色不动c始终应对得当的人,却绝对不是只有“急智”的,他必然是在别人之前思考推敲过无数回,才能有一时片刻的厚积薄发。
傅落有些恨自己思考得太晚了。
那么突然失去联络的杨宁会死吗?
这个念头突然在她忙乱的精神世界中横空出世地插了个队,随即展现出惊人的破坏力,横扫千军地把她方才条分缕析的思路冲撞得七零八落。
她想起很多事——杨夫人的生日宴上,他眼皮也不眨地一枪打下刺客。
第一天去地勤处报道,他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冲进来就开枪杀人。
他还私藏近地机甲,甫一照面就掀翻了陆军与安全部队两方面的人马,不留情面地抢来了二十三号信号站。
还有联军大败,堡垒崩溃,流落在太空的二部如失怙幼童,也是他一点一点带着众人,一路磕磕绊绊地建成如今的土星堡垒。
傅落曾经质疑过他c忌惮过他c甚至怕过他,到最后,她像二部的每个人一样依赖他,总有一种杨宁是无所不能的错觉。
好像当年她刚入伍的时候,曾觉得杨靖和将军c陈仲将军c赵佑轩将军他们都是无所不能的一样,而后他们一个一个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快得就像来不及燃烧的流星。
这时,傅落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发觉好像自从堡垒崩溃之后,杨宁出现的地点就十分单一,只要他不亲自上阵前,总归不是在会议室里,就是在指挥中心。
紧急情况的时候c有什么事需要总参集体开会讨论的时候,傅落再也没有像当年在地球太空堡垒里那样,能第一个赶到会议室了。
不管她的动作多么迅捷,推开门的时候,却总是发现杨宁已经在那里了。
印象里,杨宁是个有点洁癖,私下里颇为穷讲究的人,是有多大的压力把他变成一个一天到晚不离开指挥中心的宅男的?
“报告,曲率驱动器预热结束,战舰修正程序完毕,战舰状态良好,随时可以出发。”军需官董嘉陵的话让默默枯坐的傅落回过神来。
傅落激灵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十分笃定,稳重地对军需官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董嘉陵却在门口沉默了片刻,没有离开,她走进来,在傅落错愕的目光中拉起她的手。
傅落觉得手腕一凉,她低头一看,诧异地发现军需官在她的手腕上扣上了一个手环,半寸宽,白金的,表面光洁华贵,还有一朵彩色宝石镶嵌的花,每一个花瓣都精雕细琢,傅落怀疑是军中寂寞,嘉陵姐姐把她当成娃娃玩了。
“哎,这个这个”
“放心,杨宁不在你最大,没人敢说你违纪。”董嘉陵悄悄地冲她挤挤眼睛,笑了起来,“这是我的吉祥物之一,能给你带来好运。”
“不不不,那个”傅落有点手足无措,支支吾吾地说,“这个我的意思是这个这个有点太贵重了。”
虽然除了罗宾老师的产品,傅落对饰品的了解不多,但她好歹眼睛不瘸,能从做工和用料上分辨出这个貌不惊人的手环的价值。
“如果再是个什么名牌,”傅落又想起自己钱少事多的辛酸事,默默地想,“说不定一年的工资不吃不喝都买不起。”
她一瞬间对抠抠索索的叶文林产生了某种阶级同伴的共鸣,一边认识到自己是个死穷鬼的事实,一边要要把这金贵的东西脱下来。
董嘉陵按住了她:“给你了就是你的。”
傅落:“虽然我知道最近大家都很忙,但是你这么明目张胆地包养我,将来停战以后被纪委调查怎么办?”
董嘉陵伸出虽然没有指甲,但是显得很尖的手指,点着她的脑门说:“地球都快沦陷了,还不明白钱乃身外之物的道理,你觉得变成叶文林那样的铁公鸡猥琐男很光荣是吗?不学好。”
傅落:“”
她看见“猥琐男”叶文林的身影在门口闪过,还没等站稳就中了一箭,然后他没有打招呼,捂着胸口默默扶墙走了。
傅落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腕看了看,颇有被迫害妄想症地说:“马上等收到第一波侦缉舰传信定位,我就得出发,要是打起来,不当心把花瓣碰掉了怎么办?
军需官放开她,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开会的时候,你对耶西说联合国人权宪章并不愚蠢,是怎么想的呢?”
傅落虽然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却还是犹豫了一下后,认真地回答说:“就是觉得人从拿着木棒互相殴打的猴子时期走到现在,非常不容易,虽然在地球上,手机里还是时常能收到诈骗信息,区域间还是偶尔发生冲突,但是联合国人权宪章已经是过去千万年战斗成果的浓缩了,怎么能随便否定呢?反而是他星系那种洗脑式的千人一面,让人觉得是一种进化的倒退。”
“自由,”董嘉陵轻轻地说,“平等c秩序c保障c道德c尊严。”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傅落从军需官身上感觉到了某种极其厚重的沧桑——即使她看起来还那么漂亮得青春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