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复生如坠迷雾,灵力消耗得涓滴不剩不是什么好感觉,经脉有种要炸裂的膨胀感,丹田暖洋洋的,妖丹无意识转动得飞快。
他浑身燥热,只想从这种痛苦里挣扎出来,几番挣动,火焰却越来越旺盛。他觉得自己简直要被烤成一块焦炭,来历不明的清凉从在这时从心头透渗进来,仿佛三伏天里渴望已久的午后甘霖,让宁复生不由四肢松软地呻·吟出声。
凉气在那瞬间似乎变大了一些,有人轻轻抚摸他的额头,黑暗中,宁复生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适,转瞬间竟然气势大变,径直跨越了开光期的门槛。
玄玑盯着这个进境后又一次陷入沉眠的人,双指并列按在他心口处,源源不断输入灵力。宁复生面颊上的红晕一点点消褪不见,玄玑眼神发沉,竟莫名有些遗憾。他没忍住伸手拂开宁复生汗湿的额头,小狐狸的额发软软的,被汗水打成缕状。捻动指腹的湿意,余光见鹿石峰还站在那里,玄玑平静地问:“他带来那两个人呢?”
“已经救下来治疗了,境界高些的那个情况有点危险,被用特殊的法器切断了脚掌,拿灵气接不起来,只能缝合。”
玄玑想到宁复生拖着精疲力竭的身体义无反顾地去救人,莫名有些不快,摇摇头:“等他醒来,交给他自己解决。”又问,“廖家那个姓宁的弟子,怎么处理的?”
鹿石峰皱着眉道:“宁独清。前段时间忽然登记的户籍,具体来历不清楚。修管局没办法在小境界内执法,廖惜岁护他护得厉害唔,宁哥好像抽断他一条胳膊,也弄死了一个廖家的人。”
云淡风轻地带过那个“被弄死的廖家人”,鹿石峰心口却一阵抽动。仿佛是一种下意识的隐瞒,他没有说出自己所看到的那个战况惨烈的溶洞。山壁c地面c水洼里,满眼都是色泽浓艳的鲜红。宁独清那两个有意识的跟班最后吐得整个人都开始痉挛,询问他们遭遇了什么,却只能换来满眼涣散的颤抖。鹿石峰知道那是宁复生的手笔,却怎么也无法将眼前那个睡着时温顺无害的年轻人和自己的推断联系起来。
他一时竟然有些同情起宁独清,得罪谁不好偏偏跟宁复生过不去,那溶洞鹿石峰只待了片刻就压抑的不行,换成在里头亲身经历一定会吓成神经病的吧?
再抬头,直直撞入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中。
大概因为刚刚经历过危险,宁复生眼神中满是冰冷的兽性,这样一双眼睛嵌在他苍白虚弱的脸蛋上,莫名便多了一些不服输的冷艳气息。鹿石峰这一瞬间忽然发现宁复生确实长得很好看,鼻梁俊秀挺拔,薄唇血色清浅,下颌线条优美得一言难尽,这种面带病容的时候,他的气质却仍旧锋利得如同一柄尖刀鹿石峰猛然惊觉对方跨越上全新境界的灵力,不由万分错愕,还想细看,下一秒玄玑的大手却盖在宁复生的脸上,将一切遮了个严严实实。
宁复生在人为的黑暗中发了会儿呆,逐渐放松绷紧的精神,懒洋洋蜷起身体。
玄玑感觉到手心被长长的睫毛刷过,声音不由比刚才放轻许多:“你进境了。”
宁复生不太关注这个,反有种安心的感觉,小声叫:“玄玑?”
“嗯。”玄玑放下盖在他脸上的手,见他睁大了一双茫然的眼睛,想到不久前自己看到昏迷高温的他时一瞬间放空的情绪,不由心下一松,拍拍他脑袋,“下次遇上这样的事,让鹿石峰帮你。”
安心的感受越发分明,宁复生懒怠地眯着眼睛,身体朝他坐的位置缩近了一些,像是深秋天寻找暖源小动物:“云哥他们呢?”
玄玑抿了抿嘴:“没死。”
没死就放心啦,好像一块大石落了地,宁复生瞬间好心情,脸在薄被里几下磨蹭,这才看到站在不远处的鹿石峰:“咦?你怎么也在?”
鹿石峰确定宁复生居然真的进入了开光期,心中顿时嚎啕起来。想到自己当初为通灵智历经的悠长岁月,几个月前认识时宁复生还只是炼境期吧?前段时间迅速筑基还能说他的根基扎实厚积薄发,可现在这才几天?想起当初眼看玄玑飞速进境的心境,鹿石峰对上宁复生茫然无辜的脸,余光处又发现玄玑正意味不明地注视着自己,顿时欲哭无泪。这世上果然连怪物都是成双成对出现的:“你看错了!我不在!”
宁复生:“???”
宁独清惊醒过来,双目血红,一瞬不瞬地盯着天顶。
浑身拆骨似的疼,尤其在肩膀处。宁独清想要看看身体是怎么回事,可努力半天,就是动弹不得,他艰难地转头看向周围,又发现平常贴身随侍的弟子们居然也不在身边。
他张了张嘴,想要喊人,不知道该叫哪个。
廖夏?不,他生死不知,根本没进小境界。
廖雨?
宁独清茫然片刻,沉寂的记忆猛然苏醒,一股呕吐的疯狂在胃中翻搅起来,眼前阵阵恍惚。
他这时看清楚,自己被安置在一处狭小简陋的洞穴中,周围都是密不透风的岩石,唯一的缺口被用木板堪堪遮住。脚步从另一端响起,廖惜岁搬开木板走了进来,手捧托盘,淡淡扫了他一眼。
“宁师兄。”他面色前所未有的冷淡,“我来给你送药。”
“我伤到哪了?”托盘里大大小小的瓶子排列起来郑重其事,其中还有治疗外伤的绷带和药膏,用丹药解决一切的修士怎么会用上这些东西?宁独清隐隐感觉到一种未知的恐惧,对上廖惜岁欲言又止的目光,颤声又重复:“我伤到哪了?”
“宁师兄那根缎子一样的法器不太简单,伤口用灵气都无法治愈。”该,拿东西不也是你自己拿出来落在人家手里的?廖惜岁也不知道该怎么正面回答,含糊地低头摆弄药膏,“小境界内,懂医术的人也不多,胳膊接的不太好多熬几天,等出了小境界,就可以去外面的医院了。”
宁独清难以置信地盯紧了他的动作:“我的胳膊!?”
“你忘了?”真是好记性,弄出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干净就不记得了。廖惜岁不由冷笑,又不由得愤怒。这人从醒来到现在,仍旧每句话都只关心自己,他有没有问起廖雨!有没有问起其他人的死活?!想到这些天自己为保护这人安全出生入死,对方却握着保命符咒时刻准备在危险关头弃自己而去,这样没心没肺的白眼狼,要不是老祖临行前特意郑重叮嘱过,他真恨不得亲自剁碎了事?一时也懒得再多啰嗦,草草替他换了药,拿着东西就走了。
躺在重新恢复安静的山洞中,宁独清几乎要被这逼仄的空间逼疯,没有外人在时,他的思维灵活得像是天马行空的鹰隼,一瞬间翱翔无际,扎入回忆里。廖雨在头顶轰然碎开,淅沥沥落下的血肉,那个阴森黑暗的山洞,瞬间又转回许久之前令他永生难忘的爆炸中。活了这一百多年,他从来是被人捧在手中细心呵护的宝,所到之处前呼后拥,以至于突遭聚变来到下界,也没有过上一天苦日子。
孤立无援,这是第一次。
宁独清颤抖起来,终于发现到父亲的羽翼已经无法保护自己。
兽潮持续了大概一星期,发觉到脚下的震颤正在逐渐远去时,所有躲在山洞中对未来茫然无措的人都感到由衷的庆幸。
丰瑞完成自己每日欺负廖家弟子的任务,带着门人出山洞小心探索周围,确定了那些灵兽群没有再回奔的可能,当即下令收拾行装尽早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