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八,黄道吉日,新帝霍致峥登基,祭天封禅,改国号大燕,年号宣昭,定都京城。
同日,下令大赦天下,大封开国功臣,犒赏军队,并追谥祖父霍庚为太-祖德皇帝,生父霍礼为高祖恒皇帝,追谥兄长霍麟宇为一等忠勇公。册封生母秦氏为皇太后,嫡妹霍蓉儿为怀宁长公主。
因新帝并无妻妾,皇太后秦氏手持凤印,代掌六宫事。
新帝登基那日,皇宫内外一片喜气洋洋,丝毫不见几日前山河破碎的凄凉景象,目之所及之处张灯结彩,随时可闻恭贺新朝建立之声,就连身处偏远掖庭的宋清盈都能听到从承天门传来的华章礼乐。
隐隐约约,还怪好听的。
她坐在池子旁洗衣裳,偶尔往那高高的朱红宫墙望上一眼,心想着,这古代皇帝登个基真能折腾,她这都快下班了,皇帝那边仪式还没完,而且他晚上估计还得搞什么团建宴会?啧,加班狗,惨。
宝兰见自家姑娘摇头叹息的模样,以为她是触景生情,连忙压低声音安慰,“姑娘,您别太难过……”
宋清盈回神,见小丫头一脸担忧看向自己,就知道她又胡思乱想了,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放心了,我没难过。”
怕她多问,忙换了话茬,“马上就要下值了,听说为了庆贺陛下登基,膳房今日多添了几道菜,好像还有红烧肉!咱赶紧把这最后两件洗完,省得去晚了抢不到肉吃。”
宝兰一怔,“姑娘,您从前不是最讨厌这些重油的荤腥吗?”
宋清盈啊了一声,眼睫微动,轻咳一声,“那不是从前好吃的太多了,而且每天也不用干什么活,整天美美美就完事了。现在每天要干活,不吃肉哪有力气?你说是。”
宝兰:“……”
所以这就是您每顿要吃两碗米的理由么?
小丫头心里槽了一句,然而看到自家姑娘尖尖的下巴,以及那双泡在水中泛红的手,还是心疼更多,“姑娘说的是,那晚膳奴婢的肉都给您,您多吃些。”
宋清盈哪好意思跟这小乖乖抢肉吃,立刻来了个十动然拒。
主仆俩扯着闲话,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值时间。
管事嬷嬷一敲响下值的锣,宋清盈就牵着宝兰的手往外走,嘴里还兴奋的碎碎念,“不知道除了红烧肉,还有什么新菜色。”
同在浣衣司的其他宫女闻言,表情各异。
等主仆二人走远,终于有人憋不住,开了腔,“末帝尸骨未寒,她个做女儿的,还有心情吃肉?真是没良心!”
“是啊,今日陛下登基,她看起来一点都不伤心。今早嬷嬷发彩钱时,她揣着那一粒银瓜子,高兴地跟捡了宝似的。我听说从前她殿内的一块地毯就价值百金了呢,怎的如今一副见钱眼开的肤浅模样?”
“要我说,她既这般爱钱财,为何不像她那两个姐姐一样跟了那些将领。听说她那俩个姐姐都跟了将军,其中一个还封了侯爵呢!给侯爷当妾,岂不比在这当浣衣奴强?”
“那谁知道呢,她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宫女们嘀嘀咕咕的话,宋清盈这些日子没少听过。
好几次宝兰都气不过,想替她打抱不平,都被她拉了回来。
“咱们人单力薄,真打起来,一准儿吃亏,撸掉几根头发不说,或许还要扣月银。扣钱再其次,就按我们现在的身份,闹了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口角摩擦,往大了去,没准就给我们扣上一个怀恨报复,反抗新朝的罪名,到时候保不齐要掉脑袋咯。”
宋清盈苦口婆心的教导着,见宝兰情绪平复,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便伸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蛋,哄道,“我教你个法子。”
宝兰好奇,“什么法子?”
宋清盈狡黠眨了眨眼,“下次再听到那些鬼话,你就在心里默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宝兰先是一愣,随后噗嗤笑出声来。
宋清盈见她笑了,也弯起眸,“笑了就成,为那些人生闷气可不值当,多伤肝。”
“奴婢知道了!”宝兰点头,又恢复寻常的好心情。
掖庭宫人的作息很是规律,每日破晓起床,辰正用完朝食,便去各个部门当差,午间有半个时辰休息,大多宫人在酉正便下了值,可以回房休息。
宋清盈所在的浣衣司便是如此,每人每日分配到一定量的衣裳,只要能保证在傍晚下值时清洗完这些衣裳,就算完成一日工作。
对她来说,掖庭的日子不算特别难熬,单把这事当成一份工作来看还是不错的——包吃包住,还包生活用品和四季衣裳鞋袜,每月有两日歇息,节假日还有糕点赏银等福利。
就是这差事比较伤手。
看着原本宛若青葱的白嫩手指,变得红肿粗糙,宋清盈自我安慰,“当社畜的,谁还没点职业病呢?”
往好处想,起码她不用加班。
像她计算机系的室友,去互联网公司实习了三个月,就英年早秃,生姜洗发水都用了两瓶。
*
不知不觉中,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宋清盈很好的适应了掖庭的生活,每天老老实实打工,快快乐乐干饭,心态稳如老狗。
就连宝兰和那四位妃嫔在她的影响下,也逐渐咸鱼化。
六条咸鱼住在一屋,闲暇玩玩叶子牌,摆摆龙门阵,倒也自在安逸。
而在皇宫另一端的慈宁宫,秦太后这阵子却过得很不顺心。
按理说,儿子成了皇帝,她个乡下农妇摇身一变成了尊贵无匹的皇太后,她应该做梦都能笑醒。
是,刚搬进宫里的前两天,她是挺快活的,可那新鲜劲儿过去后,她又忍不住忙操心起当前最重要的一件事——
儿子的婚事!
“先前你投军,我要给你娶媳妇,你说你行军打仗,朝不保夕,怕娶个媳妇回家让人守寡,行,这话在理,我不催。后来你到京城为官,吃皇粮了,我托媒人给你介绍了好几个水灵的大姑娘,你又说大丈夫须先建功立业,不急着娶妻,也行……可现在呢?”
秦太后捂着胸口,一脸痛心的看向霍致峥,“你现在都成皇帝了,算是建功立业了?那你为何还不娶妻?阿铮,你今年可都二十四了,二十四啊——”
“母亲莫要动怒,当心自个儿的身子。”霍致峥端坐在太师椅上,一袭浅青色云纹长袍让他锋利的眉眼柔和几分,若不是他的肩背结实,筋肉遒劲,还真有几分书生的清秀俊逸。
“你要想我不动怒,就赶紧娶个媳妇进门,抓紧给你生几个孩子。你都这个年纪了,膝下连个孩子都没有,哪里像话!”
霍致峥修长的手端起茶杯,浅啜一口,又慢慢放下,抬眼看向秦太后,“国朝刚立,百废待兴,儿子实在无暇分心在那些事情上。”
秦太后哼道,“你再无暇,夜里总是要睡觉的。反正你将凤印给了我,只要你点头,选秀的事我来办,媳妇我来帮你选,你只要夜里去媳妇宫里睡觉就成。”
她张口闭口“睡觉”,殿内伺候的宫人们听到,面上虽不显,心里却觉得这太后娘娘着实粗俗。
且说这秦太后出身微末,原是平谷县虎头村秦屠夫的长女,性情直爽泼辣,虽大字不识,却对霍秀才的独子霍礼一见钟情,也不管霍家贫寒,铁了心就嫁了过去,后与霍礼生了俩子一女。
元丰八年,江南发涝灾,庄稼都被洪水淹掉,偏偏昏君为了修建宫殿强征课税,霍家交不上,霍礼被官兵打得吐血,不治而亡。只剩秦太后一个女人,养儿育女,辛苦顶起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