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康帝传位于太子的消息, 没多久就长腿似的传遍六宫。
陶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和许闻蝉、青禾、五皇子六公主围着一张圆桌吃火锅。
传信的小太监喜气洋洋的报着喜陶缇却是惊得筷子一抖, 刚烫好的肥牛卷又掉回了红亮亮的辣锅里, 让眼疾手快的五皇子捡了个漏。
“你确定你没听错?陛下真的传位给太子了?”
“回太子妃, 宫里各处都传遍了, 奴才有个在金龙殿当差的同乡, 他可是亲耳听到的, 这样大的事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乱说的。”小太监恭敬道。
陶缇还是满满的惊讶, 一时无法平静。
倒是许闻蝉先反应过来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盯宝贝似的盯着陶缇“太子登基当皇帝了那阿缇你不就是皇后了?哇!皇后是我闺中密友这也太有面了吧!”
青禾抿唇轻笑, “表嫂是太子妃, 本来就是皇后后备役嘛。”
许闻蝉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道, “这不是陛下还年富力强的嘛, 我原先以为太子起码也得十年后再登基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陶缇抿着唇, 表情严肃, 心里也纳闷着:昭康帝还不到五十岁身体也康健, 这个状态再当个十几二十年的皇帝也没问题。可他怎么就退位了呢?
这事发生的太突然她心头的震惊远大于喜悦隐隐约约还有些不安。
圆桌上的麻辣火锅还在沸腾翻滚着, 红艳艳的花椒和海椒在浓郁鲜香的汤汁中起起伏伏。
桌上几人与陶缇道了喜又拿起筷子吃了起来。有夹小酥肉的、夹牛肉丸的、夹金针菇和腐竹的还有鸭肠、牛肉、羊肉片……
太子马上要即位了他们心里由衷的高兴。但高兴归高兴火锅还是得赶紧吃不然毛肚烫久了老了就不好吃了。
*****
勤政殿内格外的安静连倒茶水的声响都显得过分响亮。
等茶水沏好后昭康帝将一干宫人都屏退宫人们都暗自松了口气赶忙退下。
鎏金异兽纹铜炉里燃着上好的安神香青烟袅袅散发出令人心静的淡香。
昭康帝神色恹恹的靠在弹墨大迎枕上不过半月的时间他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鬓角原先只有依稀几根白发如今却是白了一片。还有他端正眉宇间的那股凌厉的锐气也消散了大半眉心皱成一个川字像是被抽去精气神般浑身散发着颓废的暮气。
裴延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斟酌片刻开口问道“父皇您为何突然下退位诏书?”
昭康帝伸手揉了揉眉心须臾抬起深邃的黑眸幽幽的盯着面前的裴延叹了一声“朕老了。”
“父皇正值壮年并不……”
“人老了心累了皇帝这位置也坐烦了。”昭康帝直接打断他。
裴延眉头拧起抿了抿薄唇。
昭康帝往迎枕上靠了靠半阖着眼睛语调懒散慢吞吞道“人人都觉得当皇帝好为了这个皇位争得头破血流无所不用其极。朕年轻时也爱慕权势觉得只要坐在那把龙椅上掌握了天底下的一切无所不能无所不可……呵现在呢?”
他疲惫的叹道“说到底还是老了。”
人老了就爱回想从前的事也更怀念那些平凡又温馨的美好。
除夕那晚后他想了许多许多。
他每日从柔软华美的床上醒来有一帮宫人跟在身后伺候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
美人、财富、权势他应有尽有。
可夜里入睡时看着这金碧辉煌却又空空荡荡的宫殿他的心里也空得厉害像是冬日的冷风都灌进了心口凛冽又苦涩。
无边的孤寂像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怪物一点一点的侵蚀他快要把他给逼疯。
昭康帝闭了闭眼睛敛去眸中的悲怆与脆弱再次睁眼和蔼的对裴延道“延儿你会是个好皇帝的朕信你。”
除夕那晚裴长洲逼宫昭康帝也不是全然不知。可不等他放下命令他便收到消息东宫也有所动作。
那时他也猜到几分这或许是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局中局。
他知道但他不想拦。
两个儿子非得选一个的话他毫无疑问会选太子。
何况他也想见识一下太子的手段和心性。
事实证明太子的确没让他失望。
够狠够利落。
既然太子已经如此出色自己也能放心将江山交给他。
彼此沉默了许久裴延一言不发的喝完半盏茶将青釉瓷杯放下准备告退。
昭康帝点了点头“去吧登基琐事一堆够你忙活的。”
可等裴延起身他又忍不住叫住他“延儿。”
裴延脚步一顿缓缓垂下眼沉声道“父皇还有何事吩咐?”
昭康帝眉眼间衔上一抹浓浓的郁色迟疑许久艰难的开口道“朕没有指使任何人伤害大皇子。”
裴延黑眸微动嘴角绷紧。
昭康帝道“周氏疯妇说那些话是刻意挑拨我们父子间的关系……”
裴延淡淡道“儿臣知道。”
他垂在腿边的手却是一点点的攥紧静默半晌终是压不住心头疑惑锐利的视线直直看向昭康帝“皇兄他真的不是父皇的孩子?”
昭康帝眸光顿时沉了下来语气也冷硬几分“不是。”
他丝毫不掩饰他对那个孩子的冷漠。
他从不是什么心胸开阔的善类之所以能容纳那孩子不过是因为那孩子有一半的骨血是沅沅的。
“待他如亲子朕是不可能做到。朕原想着等他长大成人后便分到外地当个闲散王爷眼不见为净。”
顿了顿昭康帝郑重道“朕虽厌恶他的存在但却从未想过去害他。不曾想周氏那疯妇竟跑到你母后面前挑拨离间……”
一想到沅沅是被周氏这话蒙蔽而服毒昭康帝额上青筋突突直跳怒不可遏。
他痛恨周氏的蛇蝎心肠也伤心于顾沅对他的不信任。但凡顾沅能亲自问一问他也不至于……
见昭康帝悔恨不已的神色裴延重新坐了下来自顾自的续了一杯茶水“父皇请恕儿臣无礼但儿臣想知道您与母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目光却是极其坚定的。
昭康帝心里对裴延有愧沉思一阵儿抬起头缓缓道“你去博古柜前按一下第三排顺数第四个的雕花图案将里头那副画取出来。”
裴延诧异的看了昭康帝一眼也没多说起身往檀木桌案后的博古柜走去。
雕花图案明面瞧着寻常但稍用力气往下按很快一个又深又长的抽屉“啪嗒”一声打开。
里头果然有一副画卷保存的极好。
裴延拿着画折返递到昭康帝跟前。
昭康帝小心翼翼接过画卷徐徐展开是一副凭栏美人图。
“延儿这是你母后的模样你可还记得。”
“……”裴延心道不记得。
母后离世时他还不到五岁。没多久便落了水大病了一场高烧好几日险些没挺过来。
那场高烧过后母后的模样就变得模糊起来。
如今过去这么多年每每回想起母后记忆里只有一个不真切的影子至于容貌什么的他早已记不清了。
昭康帝目露痴迷的盯着那画中美人轻声道“这是朕初见你母后的场景。那时朕还是太子在春日宴上见到你母后……”
他早就听过顾家小娘子有长安第一美人的称号却没多大兴趣。
毕竟他对女色并不热衷——
当然在见到顾沅之后他才知他不是不热衷于女色而是没有遇到她。
在见到顾沅的第一眼他就心动了。
一见钟情也好见色起意也罢他只知道在见到顾沅的第一眼他就挪不动道了。
她像是受惊的小鹿般明明慌得不行却强装镇定的朝他行礼“臣女拜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
她的声音极悦耳温温柔柔的像是春日里飘扬的柳絮轻轻落在他的心间。
春日宴后他再一次见到她是在端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