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大哥总怕她闷出病来,所以只要怕在家里,总不时强要地出门走走。
虽已不是三月三日天气新,但水边依然多俪人。夏荷正绽,每一处荷池莲芳首站满了痴花人。
六月二十四日为莲花诞辰,又称“莲诞”。凡花开必有赏花人:凡节日必有凑兴人。夏日清赏活动,莫以此为甚。昼舫云集,荡舟荷塘。才子仕女齐聚之处,少不得贝凝嫣也被领出家门前来。
唐风开放,大户人家的千金集结诗坊、品化坊聚会是常见的事。但贝凝嫣生性内向,自幼便不适应外头的玩乐之事。要不是傅大哥喜欢热闹,老是举家出门行野宴,不让任何人有借口闪避,贝凝嫣宁愿留在家里绣花。
临安南郊近“祥云寺”虚有一池檀满荷的美景。傅岩逍捐了好大一笔银子给刺史大人在池塘上搭了一座红色拱桥,让两边的往来大大方便。但对傅岩逍来说,他只是觉得多了一处美景与花相辉映,更加舒心神怡。
家丁寻了一处浓树荫的草地上大张的油纸与布垫,在小几上摆了冰镇梅汤与梅子酒,以及几样点心,一伙人便各自奕棋,行酒令起来了。
无疑的,有傅山石逍的地方总是目光的焦点。
他本身的传奇性,加上刺史大人公子的俊美无双,身边的夫人、妾室、红粉知己美丽炫目不说,连家丁、丫鬟也清秀可喜。远远看去便像幅昼。有几户人家已有蠢蠢欲动的迹象,再不久就会日二连串的“幸会”、“打扰”了。在临安讨生活,若能搭上有权的刺史大人以及有势的傅山石逍,横圭在大街上也没人敢说什么了。
“封崖,你不可以再抓任何“朋友”回家养,不可以把妍儿带到泥巴里打滚,不可以把我家的笨小子带去爬树或涸水,不可以……”
“拢春,别交代了,你就跟去吧。”傅岩逍叹笑道。由斗草的游戏中抬头。要对三个加起来才十二岁的娃儿三令五申,还不如紧看着,否则依封崖好动又好奇得无可救药的性子来说,即使他允诺了种种大人说的“不可以”,最后仍是相同的结果……结的同相是仍后最,”以可不“的说人大种种了诺允他使即,说来子性的药救可无“那刘若谦也来了吗?”
“当然,我们的曲段儿唱得不会比那边少。”
佛寺内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迹,有着贝凝嫣想要的清静。让丫鬟在竹园外候着,她踏步而入。
修竹与奇石妆点出佛寺内竹园的特色。由于“竹醉日”已过,现下忙着荷花盛事,哪管五月十三的竹口才过了多久。
不自禁来到几株黄竹旁。众绿丛中几抹黄,在每年约五月十二日栽下,如今算来也有七株。八岁那年,“他”与父母打姑苏来过节,自端午到重九,每年都带来一株竹苗,得意的告诉她竹子可不全是绿的哟……
素手抚向如今已茁壮的竹身,不知道这样的折磨曾往哪一日终止。再多的热闹与喧哗,也补足不了另一种渴盼。为什么只有地无法勇敢的由过往里走出来?
织艳由残酷的夫家逃出生天,在公正的刺史大人判允了“义绝”律法后正式与丈夫休离,宁愿为伎也不愿守贞或自绝,她努力活出自己的人生。
“我已为世人的标准吃尽了生为女人的苦楚,如今我改名易姓,只为自己而活。”她说。
封梅殊逃离家乡为了亡姊所托,一切只为了给封崖正常乎安的人生。
“我要每晚安心的睡去,每朝乎安的醒来。一辈子逃亡好过眼睁睁看封崖被教成冷血绝情的创子手。”她说。
傅岩逍穿过丝路,抵达高昌、于阗一带时,正好救下了因偷窃药材而被动用私刑准备废去一眼一手一足的仇岩——一个怀有满身神力与武功的老实人。世人欺他、侮他也惧他,而他善良的天性致使他的人生处在克制中,纵使被人所残害也要制止自己去伤人。这辈子唯一做过的坏事是偷取药材救治抚养他的恩人。因有错,所以任由村人废他手足。傅岩逍只来得及救下他手足完好,却无法还他一只眼,以及已亡故的亲人。
更别说傅岩逍本身了;他身上也发生了父母早亡,迫使他早年寄人篱下,后来浪迹天涯的事迹。
每个人都有一些不堪回首的过住。每次傅岩逍远行回来,身边都会带了一些人、一些故事,并且帮助那些人乐观的步向将来的每一日。
相较之下,自己是幸运的。但她走不出来。她没有乐观的本性。临安的一景一处若不是爹娘牵她走过的足迹,便是“他”领她踏遍的土地。
就像现下封崖带着妍儿四处打滚一般,叠合于十多年前那个十岁小男孩的行为……。如果可以不想,她会快乐的。但如果她不想,生命便只有麻木。
“吸呀:这不是表妹吗?何故伤怀呀?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哦。那傅岩逍好狠的心呀。”宁静的竹园内有了第二道人影,由油滑的声音宣告此人的到来。
贝凝嫣抽气,怎么也没料到今天会与此人碰面。这林宝山是她生乎最害怕的人之一。明明傅大哥已保证这人从此不会再回临安城一步的呀!两年前一件失手杀人的案子,官府判他充军三年,然后傅大哥打算让他再也不敢踏入临安城。傅大哥从来不说他做不到的事的……
但为什么林宝山会在这里?
她的震惊畏惧神色取悦了来人。
林宝山是她的表哥,三年前若不是傅岩逍适时的出现,她绝对逃不过此人的淫爪。即使逃过了,也逃不了另一方人马的胁迫。
她太大意了,竟然落单在旷无人迹的竹林内,任何一个登徒子若存心轻薄,她简直求救无门。
“当了傅岩逍几年妻子,仍然美得像一朵花。可惜少了男人的疼爱,再美丽的花也会枯掉吧?我瞧着那小子的薄弱相,一次应付三个女人是辛苦了些,想必表妹是被冷落了,才会一个人在这边叹息吧?”林宝山愈走愈近,将她逼至一处奇石林立的死角。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
“有钱能使鬼推磨。你以为官府判我流放三年,我便回不来了吗?傅岩逍以为他能整死我?我呸!不搞得他五马分尸,我林宝山誓不为人!”两年来流放的结果,使得原本文弱的公子哥儿反而练就了一身蛮力,满身的草莽贼寇气息。油腻的发、脏活的身影,不难想像他现下东躲西藏的处境。
贝凝嫣着急的左右看着,绝望的发现自己无处可逃,而极目望去,不见半点人烟……
“你知道我怎么回来的吗?偷抢拐骗,甚至还乞讨!我告诉自己,如果回到临安,第一件事就是找个女人搞赏自己这两年来的苦难!还有谁比临安第一美人更适合呢?想想看,你这裱子差一点是我的妻子了!想逃……”他伸手搂住她手臂,在她蛟白的衣袖上印下一个油污的印子。
“放开我!你放开我!”
“你叫呀!不会有人来的。你丈夫正与他的新宠腻在一起,谁在乎你这个失宠的女人被剥光衣服与野男人在竹林内快活呢?呵呵……!”随着淫笑声起,林宝山毫不留情的一把扯下她衣袖,露出了一整条凝脂白玉般无瑕的玉臂。
“啊!放开我!”被惊吓得几乎昏厥,贝凝嫣双手槌打着林宝山,不想让他碰到自己任何一寸肌着。
在他伸出爪子欲撕开她衣襟时,她用力咬住他的狼爪,便听到杀猪似的怒号。她被推撞到石子上。
林宝山吃痛,抽回了手,反手一扬便要往她美丽的面孔甩去一掌,但手掌尚未崔上面容,便教一片竹叶穿透掌心,并随着竹叶的力道盯人一株竹身。惨叫声绵长不绝,还来不及看清是何人出手,另一记冷狠的掌力由后背欺来,教林宝山陷入剧疼的昏迷之中。
一件外袍轻轻盖上她身子,遮住了她裸露的手臂。她缓缓由晕眩中回神,见到眼前是个蒙面男子,惊呼一声,忙要往后退去,忘了身后是大石块。
蒙面男子条地伸手护佐她后脑,没让她撞上石子。一双幽暗的眼深沉的审视贝凝嫣心口猛地一撞:为这陌生人的眼光感到心悸,理不清是害怕还是什么。但意识到这是不台宜的举措,站直身想要与他拉开距离,才发现他一只手还扶在她腰侧。她害怕的低语:“感谢壮士搭救,可否……放开手?奴家得走了……。”
放在腰测的那只手迅速的收回。蒙面男子退了一大步,不知为何动怒,居然伸手槌向身畔的一株黄竹,带出一记剥裂声。
“不!别伤害我的竹!”她惊呼,一双小手不自量力的打向他贴在黄竹上的她的心疼慌乱今蒙面男子征愕,没让她扳开手,反而抓住她小手,一同贴在黄竹上,紧紧的,像在烙记些什么一般。
“因为过得不好,所以缅怀过往吗?”沙哑的男声有刻意的低沉。
她忙要挣脱自己的手,着急道:“放开我呀!我要叫人了!”他的手没弄疼她,却也牢得不容许她挣脱。它的手心好烫,烫得几乎煮熟了她,甚至烫到了心坎深处……。
他置若罔闻,仍按着道:“如果你过得好,想必早忘了其他不相干的事了吧?你会忘了一切……。”
他在说什么?她仍用力要抽出手,不解的边看着他。这人在说些什么呢?
它的不解很快转成惊骇!
那男子不知为何生了怒,竟以手掌一一劈断五、六株黄竹,她与未婚夫共同种下的黄竹“不!住手!住手,别碰我的竹!不要哇……!”
一瞬间,七株黄竹已有六株腰折,连最后一株刻有名字的黄竹也不放过,但贝凝嫣死命护佐仅剩的竹,涕泪交错的脸上有着怒气与惊骇。七零八落的竹子散落在地上,像是已然灰飞湮灭的过往一般,也将残逝……。
“不许你动我的竹!”她哭喊。不明白这人为何要伤害她。救了她的人却要伤害她的竹,为什么?
蒙面男子伸出手,不知是要拭她的泪或是砍断她身后的黄竹。不!她不允许他再动她的竹!抓住他手,用力一咬他手掌震动了下,但没抽回手,也没以另一手打开她,只是就这么站着任她咬,彷佛她咬的不是他的血肉一般。直到血的腥味流入口中,她才惊骇万分的收口,瞪大眼看着他右手掌拇指下方不断流出血……
“夫人?夫人?您在哪儿?”竹园入口的丫鬟久候不到女主人,此刻已进来寻人了。
贝凝嫣无法开口回应,只能呆呆靠着黄竹,如临大敌的瞪视蒙面男子。
男子似是发出一声叹息,与她相对了半晌,在佣人寻来之前,飞身一纵,消失在茂密的竹林深处。
“那日,是在下唐突了,趁着今日,刘某特地前来告罪,还请织艳姑娘海涵。”刘若谦双手长揖,硬着头皮送上门任人槽踢了。
在织艳那边栽了跟头,是始料未及。他原以为那一点迷香够用了。不过实在说,使用迷香仍是江湖上不入流的把戏,破人抓个正着,又有证物在手,无论如何也得赔个不是。
虽然佳人沦落风尘,可不代表他可以一上门就要求看人家的胸部。这种难以启口的事根本是千难万难的行不得。唯一之计只有让一方暂时昏迷,而他迅速察看一下门人即可。哪知药量太轻,反教佯装昏迷的受害者抓到了把柄,以他的身手而言,不该没有察觉的:但刘若谦一辈子没当过登徒子,又看到了蝶形胎记,心慌意乱、百味杂陈之下,哪还会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物品有无增减?
结果……就……唉……。
织艳微拧着眉,不言不语。
傅岩逍以不是滋味的表情代为开口道:“别这么说。也许你是有此资格的,不是吗?”
“什么意思呢?”刘若谦小心翼翼地问。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刘公子既然已经证实了心中所猜测,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这小子到底知道多少他的事?刘若谦谨慎的不开口。甫与传岩逍交锋,便莫名的落居于下风,不仅向来冷淡的逐阳被挑起绝大的火气,连他似乎也踏入了某个陷阱中而难以脱身。傅岩逍心中在计量些什么?
赵思尧好奇的介入对峙中:“你们在谈论什么呢?刘兄有什么地方冒犯到织艳吗?”
“不,他只不过遗落了把扇子在我那儿罢了,没什么冒犯不冒犯的。我们这种身分,岂担得起刘官人“冒犯]两字。”织艳字语如冰珠,冻得酷暑悄悄生凉。
傅岩逍丢给她一记眼色,要她克制一下利嘴,才对刘若谦笑道:“刘公子,在下也无意为难你。无论织艳是你的什么人,也都是前尘旧事了。如今她曾嫁过人,并且成了在下的红粉知己,无论怎么说,再也与刘表无所干碍了不是?除非你可以不在乎世俗眼光而娶她为妻,否则一切就这么算了也好。到底,织钝现下是我的人。刘兄已尽了寻亲之责,也算是天下女子之福,否则依阁下的寻亲法,不知还要槽塌多少女子清誉哩。呃,在下失言了。”连忙拱手以对刘若谦霎时沉下的黑脸。惶恐的面孔下藏着欲笑而不敢笑的心意。
这辈子第一次被奚落得这般哑口无言的刘若谦毕竟有好风度,没有立即跳起身一掌劈了嘲笑他丝毫不遗余力的傅岩逍。招招命中靶心的嘲弄简直让他的自尊心千疮百孔了起来。老天爷!过去这一向是他的工作她!怎么轻易被取代了过去?
好一个傅岩逍,成功惹出他的火气了。
“无论怎么说,属于刘宋的人,我一定会寻回。我们刘宋对她有责任,傅公子想必不乐见刘某做一个背信忘义的人吧?只不过傅公子可能会少一名红粉知己了。”忍住气,刘若谦微笑的折下战书。
他决定了!不与此人卯上誓不为人。
他的语气今所有人静了好半晌。刘若谦正期待再与传岩逍舌战三百回合,并已储足了战力以待。不料,傅岩逍只打了个呵欠,招来了静候一边的仇岩,要他贡献出宽背让他靠着,并顺手推了推织钝:“去,唱一首曲子来听听。”
织钝噗呼一笑。不知为了什么。与传岩逍交换了个眼色,便盈盈起身,唱了曲“望江南”:“莫攀我,攀我太心偏。
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