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
褚桓背对着他,远远地挥了挥手。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南山始终立在原地,目送着白马终于绝尘而去,看着褚桓像来的时候一样,干干净净、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开。
“先人的话,不一定就是真的。”
南山听见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他没有回头,只是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长者。”
长者从浓雾里走出来,瘦骨嶙峋的脸上面无表情,就像个粉墨登场的老妖怪。
“圣书上说,‘河那边有一个人能沟通过去与未来,连接现世和末世’,也许真的有,但是你找的那个老师不是说过吗?他们那边有六十万万个人啊。”
离衣族中,“亿”这个计数单位已经超过了他们的认知水平,长老说起来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回味着难以想象的数字带给他的震撼:“他们男女老少,长成什么模样的都有,你走到‘边界’,才那么一点距离,刚好遇上一个人,刚好带回来,怎么会就是他呢?”
南山低头不语。
“我知道你的意思。”长者说,“你想给孩子们寻觅个出路,所以我不拦你,可是靠一个外人,就可以把大家领过去吗?这个出路是多么的小啊,就像黑夜里着了火地一根头发,你抓不住的。”
南山没吭声,也没解释,他的眼神并没有多少年轻人的锋利,那里有大山一样的坚不可摧与无从撼动。
他只是转身迈回河里,蹚水走了回去。
褚桓离开南山的视线后,其实并没有急着赶路。
越过一座山岭后,他就感觉到那半桶酒让他有一点上头,褚桓勒住马,找了一棵大树,坐下休息了。
后来他干脆决定靠在树底下睡一觉。
这一觉没睡踏实,褚桓是被爬行动物爬过的“沙沙声”弄醒的,这边冬天不像北方那么冷,有时候甚至能达到二十多度,荒郊野外免不了有爬虫,褚桓随身没有什么驱虫驱蛇的东西,只好自己警醒点。
结果他一睁眼,就看见了一只眼熟的小dú蛇,正左摇右晃地在他面前吐信子。
褚桓:“……”
认识人,听得懂人话,还会千里迢迢地穿过满是迷雾的河追踪到这……
褚桓迟疑地抓起小dú蛇,把它举到自己面前晃了晃:“我说,你其实真是条蛇精吧?”
紧接着,褚桓就听见了另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诧异地转头一看,只见一头大猪向他奔跑了过来。
那个……猪?
猪跑到他近前,猛地一刹车,以一种千里送火腿的大无畏精神挺胸抬头地站定。
然后一颗光溜溜的小脑袋从猪背后抬起来,呲着一排小rǔ牙,冲褚桓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褚桓:“……”
现世
拐走一条蛇,这没什么,即便这条蛇看起来像南山的宠物,想必那个给腊ròu定价两块钱一斤的穷大方也不怎么会介意……
可这不代表他能安安心心地拐走一只娃。
褚桓看着面前和猪一起撒欢玩耍的小秃头,愁得快要七窍生烟了。
“过来。”褚桓板起脸,用半生不熟的离衣族语说,同时,他用力地憋出一脸威严,“你怎么追来的?找打是不是?”
小秃头听了,非但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害怕,还欢脱地抱着猪脖子笑开了。
褚桓:“……”
这就是哑巴式语言学习的弊端,会听不会说,别人笑得肠子都断了,自己还不知道说错了什么。
褚桓艰难地纠正了一下自己的发音,类似于:“找……招、赵……打。”
小秃头乐得满地打滚。
“算了。”褚桓泄气,他发现自己硬不起来,只好好言相劝,先是无可奈何地摸了摸兜,发现糖都留在他住的小屋里了,一块也没带出来。
“我真没糖了,”褚桓尽可能地把字吐得清楚了些,把外衣口袋翻出来给小秃头看,“真的,不骗你,回家吧,乖,我送你。”
小秃头根本不吃他那套,纵身一跃,准确地抱住了褚桓的腿。
他俨然已经成了个专业抱腿的熟练工。
大猪见状,好像也企图效仿,被褚桓一个充满了杀气的眼神定在了原地,只好去一边气哼哼地拱地了。小dú蛇却以一种有功之臣的架势,趾高气扬地爬上了褚桓的肩膀,一览众山小地俯视着其他物种——当然,他很快被褚桓捏着七寸拽下来扔在了一边。
褚桓:“都是你招来的,裹什么乱?”
一条蛇该如何去伸冤呢?这个残忍的问题注定是无解的,所以它受气兮兮地爬到了小秃头的胳膊上,盘起来的样子有点窝囊。
褚桓跟小秃头沟通了一溜够,感觉自己已经快把口语都练出来了,那位神猪骑士依然油盐不进,他的耐心终于告罄了。
于是褚桓二话不说,直接拎书包一样把小秃头拎了起来,往马背上一扔,火速原路返了回去。
大猪哼哼两声,连忙撒丫子跟上。
小秃头先开始还很高兴,走着走着,他发现路径好像不太对,咬着手指有些疑惑地四下打量。
等回到了充满雾气的河边,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自己竟然被遣送了——小秃头自觉抛家舍业,牺牲良多,付出了无数的聪明才智,一路追寻着蛇的踪迹,才总算摸到褚桓的影子。
可他这么满心欢喜地跑来私奔,居然毫无来由的就被遣送了,世界上还有比这再冷酷无情没道理的事吗?
小秃头心里悲恨相续,于是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可惜他的挣扎在褚桓看来,和一只小猫乱抓挠也没什么区别,轻易就给镇压了,他只好使出杀手锏,亮出嗓门放声大哭了起来。
褚桓粗声粗气地说:“哭什么哭,是不是男人了?闭嘴!”
小秃头深吸一口气,为了体现自己的纯爷们儿气质,哭出了一串嘹亮的起床号。
“……”褚桓默然许久,终于承认自己被治服了,他拍了拍小秃头的后背,放软了声音说,“好了好了,宝贝,咱不委屈了好吧,好了啊……”
其实大人的态度越是这样软软硬硬反复无常,小崽子就越是明白他对自己毫无办法,小秃头有恃无恐,越发来劲,在马背上打着滚地撒泼耍赖。
褚桓心力jiāo瘁地站在满是白雾的河边,一筹莫展。
经此一役,他再也不想当任何人的“舅舅”了——不管青梅竹马生出个什么。